菁娴

二 打破滤镜

这厢温情还在苦恼不已,而那方魏无羡却突然因为沉睡方醒的天道推演出未来四五年后那场渡不过的大劫被拉入了一个空间。


魏无羡正有些茫然无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还有空间中这铺天盖地的灵气,这是哪里?他看了看天,发现没有太阳,这里没有太阳为什么这么亮?

正疑惑着,空间里出现了两段画面。

【穷奇道是一座山谷之中的山道,位于天水之东。

  相传,此道乃是岐山温氏先祖温卯一战成名之地,数百年前,他与一只上古凶兽在此恶斗九九八十一天,最终将之斩杀。这上古凶兽,便是穷奇。惩善扬恶,混乱邪恶,喜食正直忠诚之人,馈赠作恶多端之徒的神兽。

 当然,这传说究竟是否属实,还是岐山温氏后代家主为神化先祖而夸大的,那便无从考据了。

下了金麟台,魏无羡转入兰陵城中一条小巷,道:“在穷奇道。走吧。”

 温情早在巷中坐立难安多时,闻言立刻冲了出来。她脚底一崴,魏无羡单手将她扶住,提议道:“你要不要休息,我一个人去。”

温情忙道:“不用!不用!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岐山温氏覆灭之后,温情的剑也和其他温家修士一样,被收缴了。因此,温宁失踪后,她几乎是用一双腿片刻不停地从岐山跑到了云梦,舟车劳顿,数日未曾合眼,此刻几乎已不成人形。

……

魏无羡也知道,她决计放心不下温宁,也不多劝,两人火速赶到天水郡。

 射日之征后,众家瓜分的地盘里,兰陵金氏得的那一份最大,天水一带也被他们收入囊中。穷奇道是温卯成名之地,经历数百年后人的改建,已经从险峻要道变成了一处歌功颂德、观光游览之景。原先山道两侧高阔的山壁上凿刻的都是大先贤温卯的生平佳迹,兰陵金氏接手此地之后,自然不能让这些岐山温氏的光辉往事继续留着,正在着手重建。重建的意思,就是要把整个两侧的高山笔画凿得干干净净,尽数清空,刻上新的图腾。

当然,最后,必须还要改个能凸显兰陵金氏之神勇的新名字。

此等大工程自然需要不少苦力。苦力的人选,除了低阶低到尘埃里、一辈子都难出头的修士,普通人家的平民,更多的,则是射日之征后便沦为丧家之犬的战俘们。

 数名督工在山谷之中穿行,吆喝驱赶这这些步伐沉沉的力士和战俘们。温情冲了进去,视线在每一张灰头土脸的疲惫面容上乱撞,几名督工注意到了她,喝道:“你是哪家的?怎么乱闯!”

 温情被他们挡住了去路,着急道:“我找人,我找人啊!”

 她穿的衣服没有家纹,不是没有家族就是地位低下,一名督工挥舞着手臂道:“我管你找人还是人找,走!再不走……”

忽然,语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一名黑衣青年,跟在这年轻女子身后行了过来。

 这青年生得一张明俊容颜,眼神却颇为阴冷,正在盯着他,盯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很快地,他发现这青年并不是在盯他,而是在盯他手中挥舞的那柄铁烙。

 魏无羡看到这些督工手中的铁烙,和从前岐山温氏的家奴们惯用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是顶端烙片的形状,从太阳改成了花瓣,眼中寒光乍现,却仍不动声色。山谷之中,忽然以他为圆心,空出了一大片地。

不少督工和普通低阶修士都认得魏无羡的脸,反倒是那些战俘没几个认得,看到他腰间的陈情,才猜出了来人身份。

但凡是在战场上和魏无羡遇上过的对手,只有一个下场――全军覆没,尽数沦为凶尸。

因此,认得他脸的,现在都是他的部下了。

旁人再不敢阻拦,温情边找边喊:“阿宁!阿宁!”声音凄厉,然而无人应答。跑遍了整个山谷,都没见到弟弟的踪影,温情抓着几名督工问道:“这几天有没有送来几个温家的修士?里面有个说话结结巴巴的人,你们有没有见到他?谁见到他了?”

数名督工面面相觑,为首者打哈哈道:“这里所有的战俘,都是温家的修士,每天都有新送来的。都在这儿了……”

……

与“活着”相对的“其他”,自然只有“死”。

 督头不敢多言,只得硬着头皮,将他们带到了山谷之后的一片野林。他不敢自己一个人面对魏无羡,命令手下另外七八人也一起跟上,浩浩荡荡地带路。

野林深处,横七竖八扔着几十条人形。有的已经发出了腐烂的恶臭。对此,魏无羡习以为常,温情则完全注意不到。他们在尸堆里翻了一阵,很快就翻到了还睁着眼睛的温宁。

温宁的肋骨被打塌了半边,嘴角的血迹已经凝成了暗褐色,一动不动。

温情仍不死心,颤抖着去抓他的脉搏。

死死抓了半晌,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她哭得面目扭曲,那张原本甜美的脸皱成一团,变得很丑,很难看。但是,当一个人真正伤心到及处的时候,是绝对没办法哭得好看的。

在唯一的弟弟僵硬的尸体前,她所坚持的高傲片甲不留。

魏无羡站在她身后,一语不发。


这个片段一出,连魏无羡自己都被那个容貌俊朗却眼神阴冷的自己给吓住了。

可下个片段一出,他简直不敢置信。

那个人居然会是江澄。

【当天夜里,整个修真界掀起了轩然大波。
 子时,金麟台上点金阁里,大大小小近五十位家主依席而坐。首席是金光善,金子轩出门在外,金子勋又资历不够,因此只有金光瑶垂手侍立在他身旁。前列是聂明i、江澄、蓝曦臣、蓝忘机等家主、名士一级的人物,神色肃然。后列则是次一等的家主和修士,都如临大敌,不时低声私语一两句“我就知道”、“迟早会这样的”、“且看怎么收场”。
 江澄是众人目光聚焦的中心,坐在前列,满面阴云,正在和旁人一样,听席上金光瑶神色恭谨、语气软和地款款道来:

 “……在穷奇道催动陈情,将那温宁和堆积在谷后树林的尸体全数凶化,杀六名督工,伤者七十有余。随后他便抱着温情,带着这些凶尸去了岐山的拘禁地,要把那里的温氏残党带走。在岐山的监视者们出面阻拦,又被他驱使恶灵和凶尸击退,带着那五十余人扬长而去。进入乱葬岗后,他让几百具凶尸守在山下巡逻,我们的人到现在都一步也上不去。”
 听完之后,点金阁中一片静默。
 半晌,江澄才道:“这件事确实做得太不像话,我代他向金宗主赔罪。若有什么补救之法,请尽管开口,我必然尽力补偿。”

江澄眉头紧蹙,揉了揉太阳穴处跳动不止的筋络,无声地吸了一口气,道:“……我向各位宗主道歉。诸位有所不知,魏无羡要救的那名温姓修士,在射日之征中曾于我二人有恩。因此……”

聂明玦冷冷地道:“有恩?江宗主莫非忘了,云梦江氏灭族血案的凶手是谁?即便是有恩,也早就抵消了吧。”

……

金光善趁机道:“江宗主,原本这是你的家事,我不好插手,但事到如今,关于这个魏婴,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了。”

 江澄道:“金宗主请讲。”

 金光善道:“江宗主,魏婴是你左右手,你很看重他,这个我们都知道。可反过来,他是不是尊敬你这个家主,这就难说了。反正我做家主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哪家的下属胆敢如此居功自傲、狂妄不堪的。”他摇了摇头,道:“百家花宴那么大的场合,当着你的面都敢甩脸色,说走就走。昨天背着你就更放肆了,连他根本不把你这个家主放在眼里这种话都敢说,半点不尊重……”

 听到最后一句,江澄脸色已十分难看。

……

趁这气氛,金光善继续对江澄道:“我看他这次去乱葬岗恐怕是蓄谋已久了吧,毕竟以他的能耐,自立门户也不是什么难事。借此机会脱离江氏,以为外面海阔天高任鸟飞。你千辛万苦重建云梦江氏,他身上争议大的地方原本就多,还不知收敛,给你添这么多麻烦,根本就没有考虑到你。”

 江澄强作镇定道:“魏无羡这个人狂妄惯了,连我父亲都拿他没办法。”

 金光善呵呵笑了两声,道:“枫眠兄是拿他没办法吗?枫眠兄,那是偏爱他。”

 听到“偏爱”二字,江澄的嘴角边的肌肉抽了抽。

 金光善继续道:“江宗主,你跟你父亲不一样,如今云梦江氏重建才几年,正是你立威的时候。他也不知避嫌,让江家的新门生看到了,作如何想法?难道要个个以他为榜样?”

他一句接一句,步步紧逼,趁热打铁。江澄缓缓地道:“……金宗主不必再说了。我会去一趟乱葬岗,解决这件事的。”】

接着画面一转。

【两日后,江澄率领三十名门生,上了乱葬岗。

 果然如别家所说的那样,山脚被推倒的咒墙之前,被无数凶尸层层包围,插翅难飞。这些凶尸在山脚游荡,江澄上前,它们无动于衷,可江澄身后的门生若是靠得近了,它们就发出警告的低声咆哮。

看来,魏无羡已经下过命令了。多半他此刻已在山上等候多时。

江澄令门生们在山下等候,只身上岗,在黑压压的树林中穿行,走了长长一段路,前方才传来人声。
山道之旁有几个圆圆的树桩,一个大的,像桌子,三个小的,像春凳。一个红衣女子和魏无羡坐在其中两个树桩上,几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汉子在旁边的一片土地上吭哧吭哧地翻土。

江澄哼了一声,魏无羡和温情这才回头见到他,并不吃惊。魏无羡从树桩上站起,走了过来,没说一句话,朝山上走去,江澄也不问,跟着他一起走。

……

另一群汉子正在几根木材搭成的架子前忙活。他们应当都是温家的修士,然而脱去了炎阳烈焰袍,穿上粗布衣衫后,手里拿着锤子锯子,肩上扛着木材稻草,爬上爬下,忙里忙外,和普通的农夫猎户毫无区别。他们见到江澄,从衣服和佩剑看出这是一位大宗主,仿佛心有余悸,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迟疑地看过来,大气也不敢出。

一个白发稀疏的老太太急急地杵着一只木杖歪歪扭扭走了过来,看到江澄,也认出了这是个大人物,有些害怕的样子,佝偻的身影越发佝偻了。魏无羡把那个叫阿苑的孩子放到她腿边,道:“去旁边玩吧。”

 那老太太赶忙牵着小外孙离开,那小朋友走得跌跌撞撞,边走还在边回头,江澄讥嘲道:“那些家主们还以为你拉了群什么逆党余孽来占山为王,组建大旗,原来是一帮老弱妇孺,歪瓜裂枣。”

魏无羡自嘲地笑了笑,江澄又道:“温宁呢?”

魏无羡把他带到了伏魔殿。

温宁浑身画满血色的符咒,躺在大殿中央,双目圆睁,眼白外露,一动不动。查看之后,江澄冷冷地道:“他这是怎么了。”

 魏无羡道:“他有点凶。我险些控制不住,所以先封住了,让他暂时别动。”

江澄道:“他活着的时候不是个胆小的结巴吗?怎么死了还能这么凶。”

 这口气说不上和善,魏无羡看了他一眼,道:“温宁生前是比较怯弱的一个人,正因为如此,各种情绪都藏在心底,怨恨,愤怒,恐惧,焦躁,痛苦,这些东西积压太多,在死后才全部爆发出来。就跟平时脾气越好的人发起火来越可怕是一个道理,越是这种人,死后越是凶得超乎想象。”

江澄道:“你不是一向都说,越凶越好?怨气越重,憎恨越大,杀伤力越强。”

魏无羡道:“是这样。可我最近想炼一种新的凶尸。能力不减,无坚不摧,同时还能记得起生前的种种,保有清醒的神智。”

江澄嗤道:“你又在异想天开,这样的凶尸,和人有什么区别?无坚不摧,不畏伤,不畏寒,不畏痛,不会死。我看若是你真能炼出来,谁都不用做人,也不用求仙问道了,都求你把自己炼成凶尸就行。”

魏无羡笑道:“怎么可能?说是无坚不摧,但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不死的。凶尸也是会再死一次的……”

话音未落,江澄突然拔出三毒,剑尖冲温宁的额心刺去。

魏无羡反应奇快,在他手臂上一击,打偏了剑势,喝道:“你干什么?!”

他这一句在空旷的伏魔殿里回荡不止,嗡嗡作响。江澄不收剑,厉声道:“干什么?我才要问你干什么。魏无羡,你这段日子,很是威风啊?!”

早在江澄上乱葬岗之前,魏无羡便预料到了,这次他来,绝不会是真的心平气和地找他闲谈的。

 一路上来,两个人心中都始终有一根弦紧紧绷着。若无其事地聊到现在,故作平静地压抑了这么久,终有爆发的弦断一刻。

 魏无羡早知他会说什么,道:“要不是温情他们被逼得没办法了,你以为我想这么威风?”

 江澄道:“他们被逼的没办法了?我现在也被你逼得没办法了。前天金麟台上大大小小一堆世家围着我一通轰,非要我给这件事讨个说法不可,这不,我只好来了。”

 魏无羡道:“还讨什么说法?这件事已经两清了,那几个督工打死了温宁,温宁尸化杀死了他们,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到此为止。”

江澄道:“到此为止?怎么可能!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盯着你那只阴虎符?被他们逮到这个机会,你有理也变没理!”

魏无羡道:“你都说了,我有理也变没理,除了画地为牢,还能有什么办法?”

江澄道:“办法?当然有。”

他用三毒指着地上的温宁,道:“现在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抢在他们有进一步动作之前,把温宁焚毁,把这群温党欲孽都清理干净,如此才能不留人话柄!”说着又举剑欲刺。

 魏无羡却一把牢牢抓住他的手腕,愠道:“江澄!你――你说的是什么话!你别忘了,是谁帮我们把江叔叔和虞夫人的尸体火化的,现在葬在莲花坞里的骨灰是谁送来的,当初被温晁追杀又是谁收留了我们!”

江澄看似冷静地道:“是,你说的不错,他们是帮过我们,可你怎么就不明白,现在温氏残党是众矢之的,无论什么人,姓温就是罪大恶极!而维护姓温的人,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所有人都恨姓温的,恨不得他们死得越惨越好,没有人会为他们说话,更不会有人为你说话!”

魏无羡道:“我不需要别人为我说话。”

江澄怒道:“你到底执着个什么劲?你要是动不了手就让开,我来!”

魏无羡将他抓的更紧,指如铁箍:“江晚吟!”

江澄道:“魏无羡!你究竟懂不懂?还是非要我实话告诉你?站在他们这边的时候,你是怪杰,是奇侠,是枭雄,是一枝独秀。可只要你和他们发出不同的声音,你就是丧心病狂,罔顾人伦,邪魔外道。你以为独占山头,就可以游离世外,独善其身逍遥自在?没有这个先例!”

 魏无羡喝道:“没有先例,我就做这个先例!”

 两人剑拔弩张对视一阵,半晌,江澄道:“魏无羡,你还没看清现在的局势吗?你若执意要保他们,我就保不住你。”

魏无羡道:“不必保我,弃了吧。”

江澄的脸扭曲起来。

魏无羡道:“弃了吧。告知天下,我叛逃了。今后魏无羡无论做出什么事,都与云梦江氏无关。”

……

见他闭口不言,江澄喃喃道:“……我娘说过,你就是给我们家带麻烦来的。当真不错。”

 他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明知不可而为之’?好,你懂云梦江氏的家训,你比我懂。你们都懂。”

 收回三毒,长剑铮然入鞘,江澄漠然道:“那就约战吧。”

 云梦江氏家主江澄约战魏无羡,三日之后,在夷陵打了轰动无比的一架。

此战过后,江澄对外宣称:魏无羡叛逃家族,与众家公然为敌,云梦江氏已将其逐出,从此恩断义绝,划清界限。今后无论此人有何动作,一概与云梦江氏无关!

魏无羡听着那句叛逃家族、与仙门百家为敌,对江晚吟气得要死,一时气得心上邪火四起、无处发泄。

他那日受了虞紫鸢的鞭打身子本就早已破败不堪,加之这事一出,倒喷出一口淤血来。好在空间里灵气充裕,他很快便缓过劲来。


等身上暗伤被充裕的灵气疗养了一番,一阵白光闪过,他被踢出了那个空间,又回到了夷陵监察寮的房间中。


魏无羡虽然还很是不敢置信江晚吟以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但是潜意识里又不时想起虞紫鸢以往屡次的咒骂和江枫眠夫妇俩临终前的话,心一下就凉透了。

他立马决意不再管江家人的破事了。

连以往“最好的师姐”-江厌离也被他一股脑抛在了脑后。


毕竟江澄头上插着那根针,他还是安安分分地昏睡了三日。身上的骨头和皮外伤虽然都养好了,但还是剩下了一道消不掉的戒鞭痕,还有被温逐流化掉了的那颗金丹。


第二日温情再进来瞧他的时候,就发觉不知何故,魏无羡对江晚吟没有半分顾忌,反而对江晚吟的死活再不计较了。

可她虽然很疑惑,却觉得对她、对弟弟阿宁和魏无羡来说这都是一个很好的征兆。

也就对江晚吟的死活更是不放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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